经济增速亮眼贫困率大降 莫拉莱斯为何仍下台？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衡爱峰

　　当地时间2019年11月10日下午5时，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发表电视讲话，宣布辞去总统职务，其核心班底也一并退出。莫拉莱斯表示，作为土著人总统以及全玻利维亚人的总统，自己有义务寻求和平。

　　今年是玻利维亚的大选之年。在三周前进行的选举中，莫拉莱斯获得47%的选票，高出其对手约10%，按照选举法，这一领先幅度足以让其连任至2025年。但计票结果公布前后，反对派不断指责选举存在舞弊。民众示威抗议活动在东部城市圣克鲁斯爆发，很快蔓延至全国，并伴随出现严重的暴力事件，造成3人丧生，数百人受伤。在形势逐渐失控的过程中，部分警察加入了抗议者的行列。警方和军队的态度先后发生变化，莫拉莱斯在这样的压力下被迫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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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拉莱斯执政成绩堪称优异

　　据报道，莫拉莱斯是在查帕雷发表上述讲话的。查帕雷位于玻利维亚中部省份科恰班巴，莫拉莱斯早年作为一名古柯农草根政治家，就是从这里逐渐走上政治舞台。2005年，莫拉莱斯领导的“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在全国性的政治动荡中崛起，以54%的得票率当选玻国历史上首位土著人总统，其后又分别于2009年和2014年两次当选。至今，他已领导玻利维亚近14年，按照正常情况，他的本届任期应到2020年1月21日方正式结束。

　　过去的14年，应该说是玻利维亚历史上最为稳定的时期，国家在各个方面的发展都值得肯定。政治上，土著总统的出现和长期执政，使玻利维亚长久以来被压制和遭到歧视的土著人加入了国家政治生活的行列。要知道，在那以前不久的年代，这个国家的土著人在街头遇到白人，还须主动避让在旁，身着塔裙的土著妇女在商场被保安驱赶出门并不稀奇。莫拉莱斯当选总统，使土著印第安人感觉自己终于有了国家领导人，称为“翻身解放”毫不为过。

　　2009年修宪后，玻利维亚国名由玻利维亚共和国更名为玻利维亚多民族国，开始了以社群社会主义为核心价值的国家构建进程。10年的发展过程中，虽然也间或出现这样和那样的问题，但总体来说，现在的玻利维亚已经不同于过去以政治精英为主导的玻利维亚。

　　经济上，莫拉莱斯成功地将南美这个国家逐渐带出了贫困的深渊。上台后，他对国家的核心资源，如天然气、矿产、电力等，强势实行大规模国有化，对外国资本进行了适度限制。国有化带来的收益被广泛投向改善民生，推进公共工程建设，无数贫穷的村落第一次实现通水、通电、通路。过去的10年中，玻利维亚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穷国，其经济发展一直保持较快速度的增长，平均增长率维持在约4%的水平上，在拉美和加勒比海地区的诸多国家中，处于十分靠前的位置。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由2006年的1218多美元增长至2018年的3548美元，民众的生活水平得到显著提高。贫困人口大幅度减少，贫困率由2006年的约48%下降至2017年的约24%。

　　这些看得见的成就使玻利维亚的状况明显好过南美一些资源秉赋优异的国家，玻利维亚成为拉美的“优等生”，得到了普遍的认可。

　　五大原因导致莫拉莱斯黯然下台

　　拿着如此不俗的成绩单，莫拉莱斯却无法如愿继续连任。究其原因，可能有以下几点：

　　一是厌旧情绪。

　　莫拉莱斯10多年前胜选的秘诀之一是承诺改变，然而当最初承诺的改变落地，并逐渐变成日常时，民众难免产生厌旧情绪。莫执政十余年，核心团队没有大的变化，于政策的连续性来说，这本是优点，但是对民众来说，却未必如此。每到大选年，民众都要面对一个同样的议题：莫拉莱斯是否有资格参选连任？2014年如此，2019年同样如此。

　　去年，玻国就莫拉莱斯是否可以参选举行公投，公投结果对莫极其不利，但后来宪法法院作出最终裁决，称参选是莫拉莱斯的权利，不可剥夺。这样的剧情难免令公众感到厌倦，这种厌倦在一定情况下就会演变为选票流失和街头抗议。此次莫拉莱斯获得约47%的选票，与前几次相比，得票率的下滑幅度不可谓不大。

　　二是执政消耗。

　　拉美的民主政治建立在票箱上，政治人物的威望靠承诺和履行承诺的能力来维持。玻利维亚的经济在过去十多年中虽然取得了较快发展，但是为了取悦不同群体的选民，执政者需要不断地满足民众的各种诉求。

　　翻开玻利维亚的报纸，总统和政治人物整天在走基层，今天给这个学校发点慰问金，明天为那个村子打一口井，再过一天出台一项惠民政策。这些活动确实是领导人施政的具体表现，也令民众得到了实惠，但同时也需要承认，它是一种固票行为，不但需要消耗大量行政资源和财力，而且民众的胃口往往被越吊越高。这样的做法也必定难以持久，要么民众因诉求未能得到及时完全的满足而产生不满情绪，要么政府因此背上沉重的财政负担。放眼拉美，这种现象十分普遍，玻利维亚虽不是最严重的，但近年来财政赤字的上升不能不说与此有关。

　　三是外部影响。

　　今年以来，世界多地不约而同地遭到街头政治的冲击，其溢出效应十分迅速。玻利维亚此次大选恰逢数国连连爆发民众街头抗争，借助社交媒体的传播，大选中的任何争议都有可能成为燃点，连结心存不满的民众。此次投票结束后，计票过程一波三折，数据一变再变，各种关于舞弊的指控在社交媒体迅速发酵。外部世界发生的街头抗争极容易对民众形成示范，剩下的只是意见领袖振臂一呼。

　　四是社群隔阂。

　　莫拉莱斯执政十多年，土著族群的社会地位得到了应有的提高，这是莫拉莱斯最大的群众基础。但同时应该看到，某一族群的社会地位的提高不可避免地引起社会地位相对优越的传统族群的嫉恨。实际上，莫拉莱斯上台之初的国有化和土地改革等政策触动了当时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在莫拉莱斯与这些利益集团之间划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红线，一旦风吹草动，这红线就会变成敌我之线。此次抗议风暴在东部城市圣克鲁斯率先爆发，核心人物也来自该地，这并不偶然。2008年，玻利维亚就曾发生过针对莫拉莱斯的疑似政变。

　　五是军警倒戈。

　　莫拉莱斯并非不知道控制军警，他在上台之后便着手对军警关键岗位的人事作出调整，后又利用圣克鲁斯的事件对军方进行了“清洗”，任用大批忠于自己的军官，特别是土著军官，这些措施对巩固执政地位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有消息称，此次抗议示威事件中，由于发生伤亡事件，莫拉莱斯下令对涉事警察启动调查。如果属实，不能不说此举动摇了警方对莫拉莱斯的信任。还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因素，玻利维亚的军方和警方主要领导每年都会进行一次例行的调整，按照正常情况，调整的时间窗口就在近期。也就是说，此次向莫拉莱斯施压要求其辞职的军警领导人正是一年前他任命、近期将要循例撤换的将领，从这个意义上说，莫拉莱斯大意了。

　　莫拉莱斯当年从查帕雷出发，一步步走向玻利维亚的政治顶峰，他带领这个国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而如今，他却在一片抗议声中退身当年崛起之地，留下的是渴望更多改变的街头民众。

　　然而，人们不应该忘记，玻国上下，这位前总统仍然拥有近一半民众的支持。过去十几年中这个国家社会变迁中沉淀的政治现实，任何接盘的政治力量都无法跨越，也不能轻视。

　　（作者系中国原驻玻利维亚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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